葵匠

人事を尽くして天命を待つ

花褪残红青杏小/文 黎落 顾盼

01 顾盼

短发的少女摊开面前记满了笔记的书本,工整的书写和眼前的女孩有些不搭调,给人以强烈的违和感,真要用什么形容的话,大抵是像把高分与不良少女放在一起,抑或是让优等生与不羁的少年谈起了情爱般。
那女孩一看就是刻意地将头发剪得很短,没有别的用意,只是无需浪费早起的时间,在镜子面前用梳齿顺过每一丝发缕。她的嘴巴旁有一颗小痣,不仔细看倒也看不出来。这颗痣就这么乖乖地陪伴了她许久,也未淡过。父母带她去算命时算命的年轻先生说嘴唇及嘴巴周边有痣的人通常比较聪明,口齿伶俐、能说会道。同时,这亦为好色之相,多数重视物欲,感情丰富。她一笑置之,她对这些看看别人的脸看看别人的手就为他人定下终身结论的算命向来是不屑。
要说这位短发少女最显眼的地方除了那头短发外,便是手臂上的纹身图案,仔细看看略略凸起的图案可以得知并不是普通的纹身贴纸。
那是两个字——“林静”,很安静很起眼地呆在陈零的手腕上。冬日中总是被捂在自己厚实的衣服中,至于夏天时,换上清爽的短袖,总是一眼就可以看到那方方正正的字紧紧附着她的手臂。
陈零曾经是在浪人,从未在意过考卷右上角用红墨书写的数字。可谁也不知道为什么逐渐从了良,成绩从高三开始猛地在往上走,只是偶尔还能看见她在天台上,食指与中指之间夹着根Marlboro,看见巡查的老师上来,立即熄灭扔到铁丝网外面,然后老师仔细嗅嗅,抛出一个疑问的眼神。她摊手,装无辜样。
老师讲得课很枯燥,但她不得不仔细倾听并努力在脑中消化着每个复杂的知识点。陈零是理智的,她知道现在是什么骨节眼,成败也不过在这一年间了。她用更大的力度握笔,手上的青筋隐隐显出,似乎说出了自己的决心。忽然不知想起了谁,耳根染上淡淡绯红。
高三的生活过得不轻松,每一天都背负着并不是用语言就可以阐释好的疲惫。在晚自习地大量刷题后,陈零撑着沉甸甸的脑袋走回宿舍她本想绕去小卖部买罐咖啡回到宿舍继续刷,可是实在不愿再走动,径直回了宿舍。晚自习的时间不够,宿舍里的六个人都开着小夜灯支撑起小小的桌子,上面摆着一打打的练习册与书本,用不同色的荧光笔划了许多重点,看起来五彩斑斓。也常常有舍友躲在宿舍浴室里还不停做着数学题。
她常常都是做累了直接趴在书本上睡着了,根本来不及铺好床铺,宿管查房时也是对这群高三生萎靡的时间规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有天晚上她清晰记得自己梦见了一个梦,是一个安安静静不曲折离奇的梦。她坐在树荫下和不认识的老人聊完家常后,拍拍屁股上粘着的碎草,打算去便利店买雪糕。在便利店里吹着空调的冷风,同时开着冰柜,那凉风不断吹响陈零。结果在买单的时候,来了一场猝不及防的炙热的暴雨。她眯着近视的眼睛,看见林静从那方走来,走近,干干净净地,笑眯眯地,明明没有撑伞却没有湿一分一毫。
被闹钟惊醒的陈零揉着黑眼圈包围的眼睛。
她每天都撑着困意与思念,熬过六天在校日。
直到周末降临,她一放学就跑去全家买关东煮,买了两份,一份全是桂花卷一份全是北极翅。她向帮她装的人说多放些清汤,那人满口答应着。结果只是吝啬地装了两勺子,她也急着赶路没有再让店员加,而是把桂花卷那杯里的汤倒进了北极翅的杯中。
明明是夏日,却捧着两杯热腾腾的关东煮等在林静的大学门口。陈零把关东煮放在旁边,从书包里拿出手机拨通林静的电话。
“喂?”
“我陈零啊…宝宝我熬过来了,哦我在你门口。”
“那你等我一会儿,就来。”
“成。”
简短的说话过后,陈零随意地翻了翻手机里的短信,那里面存着她高二时和林静发过的几千条短信,她向来都不舍得删,便去买了张内存卡专门放置这些短信。上了高三之后能联系的时间少了很多很多,经常是林静跑去陈零宿舍楼下等晚自习结束的陈零,常常会带上一杯关东煮。
林静印象很深,走在冬天的路上,光秃秃的枝干寂然冷清,将嘴巴埋在围巾里,透气时呼出的白气在眼前像是迷雾,挡住了去路。阵阵寒风把日子吹得越来越远,每当即将行至一年的尾声时,她总是无力挽回只能望着它摇摇落幕。她和陈零认识也有两三个年头了,对于过去的时光,多少是会有些眷恋和不舍的。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吧,陈零一直认为在门口等了许多时候了,但是一看手机上的时间,其实不过也就是三两分钟罢了。也许等自己所认为重要之人时,时间总是特别慢,每一秒都迫不及待看到心所想之人。
她隐约看到,远处的林静正狂奔而来。穿着纯白的衬衣,扣子扣到最上面。发及过肩,随手绾了一个平顺的髻,眼神澄澈。她掐好林静到的瞬间,将装满了北极翅的关东煮递出。林静接过后笑得灿烂,道了声谢。
陈零迅疾地干掉了四串桂花卷,即刻将纸杯扔进垃圾桶。一把抱住了还在细嚼慢咽的林静。
“我还在吃呢。”这么说着,自己的脸上与耳根倒是泛红得厉害,少女的红晕便是了。
她不舍的松开了林静的身子,抢过林静的关东煮将剩余清汤喝完。
“我先走了。去图书馆上自习,然后努力考大学。”
“这么快?”
“是啊,你就在漫漫长夜里想着我入眠吧~而我要搂着一堆习题…”
“小样,谁会想你。我泡了茶哦,给你。是醒神茶。”
“谢谢你啊林静呜呜呜感动飞宝宝!”
“客气什么呢。”
“走啦,拜。”
挥动着自己不愿摇摆的手,不愿告别的林静没有说出再见。
第二天林静发短信问陈零下次放假要不要出去玩,陈零的卷子虽然多的写不过来,但是仍答应了。她熬过的每一个六天,都是掺杂了无数思念的。
不过陈零想着终于能两个人挤在里拥挤的巴士,透过车窗看黑白相间的斑马线、未挂牌匾的咖啡店和散发香味的面包房。
因为林静最近研究上了茶道,于是拉着陈零去了家盯很久的茶店,打算品品茶买几包茶叶回去。
“我之前给你做的醒神茶,听说口感清凉能提神助活消除疲劳,柠檬香气令人心情愉悦情绪高昂。你要是觉得不错我再帮你泡?”
“太麻烦你了…嘤嘤感动。”
“傻逼。”

02 黎落

自那次陈零和林静出门约会后,林静便叮嘱陈零,让陈零好好复习,铆足劲儿为高考作准备,也先别再见她了,只道是有那时间不如多睡会儿。
她可是将陈零的疲惫都看在眼里。一个过来人怎会不知晓一个高三生所背负的一切?像是要冲破压力的茧,先前拼搏皆是为蝶蜕时的荣辱蓄势。
……只是多少生出几分不妥帖的思念。
林静上午没课,便是清闲得紧。坐在宿舍里,望着其他空荡荡的床铺。舍友都不在寝室里,平日里净是嫌她们吵了,却也不曾料到过真安静下来是如何孤寂。几乎是没理由的,耳畔仿佛又刮过陈零朝气满满的话语,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轻敲打着节奏。唇角微微上扬,她瞥向窗外。
方才太过入神,竟忽略窗外的世界雨已湿了倾盆。水蒸气液化形成的小水珠安静地附在玻璃窗内侧,林静轻拂过水雾。思绪忽的又飘远。
“你看外面雨那么大,定是老天爷都看不过眼了想渲染悲哀的气氛,烘托我们学生的苦逼心理!”彼时的陈零扬眉仰面,眉宇间尽是一派明朗,怕只是想借此博得林静的一丝同感罢了。“是是是,小少爷你说得对,行了吧?”——不经意的言语竟亦唤起眼眶的一缕氤氲缱绻。
而她执拗地归咎于雨天多愁。亦或是年纪大了……空虚寂寞冷。
林静随手拣了本季老的《留德十年》,坐在床边细细翻阅,葱白纤长的手指轻绕着垂落肩头的长发。
兴许她从不是有耐心的人。快速地浏览,却亦不知她看进了多少。究竟是阅读速度惊人,还是仅仅想为自己的漫不经心寻个可信的借口。
只怕是不得而知。
很快的,林静翻完了整本书。百般聊赖的她指尖重又抚过开篇的纸页,目光却锁在了几行字上。“往日的时光,回忆起来,确实感到美妙可爱。‘当时只道是寻常’,然而一经回忆,却往往觉得美妙无比,回味无穷。”眼角余光瞥见床头二人笑容灿烂的合照,怎想此情此景竟亦甚是符合书中语句。
……自诩绝不拘囿于过去的她现在就经常因某人陷入往事的回忆中。
林静直感叹感情所带来的沉重和意外,用笔在日历上做标记。
四个月。还有四个月,陈零就要上考场高考。用当年自己的话来说,便是“壮士一去兮不复还”了。却不知于她而言,该欣喜还是担忧。
外头的雨声渐悄。
屋内思绪早已淹成河流。

对人们来说,“瘾”是个怎样的存在?
有人说,是即使痛苦也要强行褪去的毒。
好比送人身陷囹圄的海洛因。
有人说,是那妖媚而醉人的罂粟。
它麻痹人的神经,诱人自行毁灭。
有人说,像爱情。
宁愿卑微进细尘亦甘愿沉沦,独守一人的蒹葭苍苍。
然提到陈零的瘾,千般疑问终化作唯一的答案。
“林静”,便是她简单的特殊。
无法割舍,亦不愿割舍。
就好像……就好像只要脑海中浮现出那人恬静干净的面容,再沉重的眼皮也舍不得合上一样。不似其他舍友泡着咖啡头上挂着“奋斗”俩字儿,陈零手边始终只放着林静给她的醒神茶,心中叫嚣的念头亦未曾与林静断过联系。
可以因为一个人,被人说成是痴汉脸上也丝毫不见愠色,直教人感慨那扯淡的爱情不知把曾经帅气高冷的老大扔哪儿去了。
而她梦寐的Y大也只是林静的缘故,被打下了多少个日夜深深的烙印。
陈零不由得停下笔,指尖复轻触皮肤上那两个字。
何时起手腕上的名字亦悄然无声放置在了心尖上?
若是问起陈零,她却是无从应答的。
嘘。
一切傻瓜的举动皆归咎于名为爱情的病症。

林静是无论如何也未料到,与陈零分别苦苦相思的日子,竟是被陈零先开口结束了。
林静早早地候在了约定地点,正是二月的寒冬时节,风喧嚣得很。她打了个哆嗦,拢了拢披肩长发。抬头瞧了眼店铺素色的招牌,她开始后悔起出门仅着件单薄的针织衫和牛仔裤。
但此刻她不遑忧心这些,因为她远远看见了陈零朝这边走来。
这些时日陈零的头发长了不少,为原看上去的乖张平添几分柔和。
林静痴痴地望着,笑靥如花。
——而她心念之人方向自己走来。身披一袭深色风衣,步履不疾不徐。
那天的天气很好,天空没有一丝湿润,干爽的风甚是畅快。
不远处的陈零早早就瞅见了林静,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那可是她做梦都在思念的人呐。
直到陈零在身边站定,林静才回过神来。
“刚刚怎么这样傻笑着看我?”陈零嘴上不饶人,手上却是温柔地拨开林静额前的刘海,落下一吻。话音甫落便挨了个爆栗,她揉着头,笑得无奈,“真暴力。”
“闭嘴吧你,许久不见也不见说些好听的,”林静睨了那人一眼,嗤笑一声,“怎么,不是跟你说了,让你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吗?还来见我呐?”
不见你我又怎能有动力呀。只是这话并未出口,陈零加深了脸上的笑意。
林静还在继续叨叨:“哎,我给你讲,你要是有不会的呀尽可以来问我,想我当年……”
“行了,我哪能不知道啊,你如此机智帅气是吧……诶,不过话说宝宝你怎么又矮了?”
林静:“……”
须臾,她张牙舞爪地扑上去——“敢黑爹身高!嘿小样儿,不教训教训你,都不把我当姐了是吧!”
真是稀奇的活力满满啊。
打闹过后,林静觉着,热了热身似乎也不太冷了。
活动活动筋骨,抬头对上陈零的目光,她不禁扯出一个莞尔。
“陈零,我很想你。”
语罢,她踮起脚尖,在对方唇上轻轻印了下。
突如其来的吻和直白话语让陈零大脑几乎当机,最直接的反应便是耳根微微泛了红。林静可是细心,揶揄道:“哟,瞧咱家纯情的小少爷嘞。”
此番情景倒是甚为眼熟,只是如今主人公却易了主。
陈零倏尔将林静拥进怀中,倒叫林静给吓了一跳。
陈零把头埋进林静的颈窝,声音沉缓,有些闷闷的:“我也想你。”
陈零想林静,好想好想,想她想得快要发疯。
想那个面容姣好笑容温婉的女子,想那人在自己怀中的温度。
“……林静。我真幸运,遇见了你。”
林静又是一怔,继而笑开:“我又何尝不是呢。”
遇见你好似平生一顾,至此终年。自此天晴心明,耳语细聆。
林静温顺地待在陈零怀里,安静地思着不触边际。
老实说,撇开智商不谈,就身高而言陈零是无话可说。这么一搂着,二人的身高差也就明显了。自己大概差了对方起码有半个头。
也许有十公分吧。她偷偷扭头凝视着陈零的侧颜,青涩的眉眼间透着欢喜,确是未经雕琢的稚气未脱。
嘿嘿,这么好看张脸,要搁上长发得迷死多少人。她傻傻地想着,倒似乎是在庆幸,环绕陈零腰身的手收得更紧。
分明还是严冬,却见柳荫匝地。
——看来又近一年春呀。

03 顾盼

花褪残红青杏小 03
  陈零闭着眼睛,感受曾经无比熟悉却久久再没机会触碰的温度。没有注意到林静打量自己炙热着的目光。
  自这次见面,他们已经有近乎半年的时候没有再见过面。即使是寒假,陈零的时间也被学校削到仅有一个星期,而且还有大堆的作业等待着自己的笔尖落下。
  她能出来见林静,也完全是她们班主任因为身体原因今儿请假的功劳。她找回两三年前不良少女的那股儿不羁劲,翻了墙逃出学校。拍拍自己裤腿上粘着的尘土,往大街上奔去。
  残余的柔软与林静的温度完全嵌在了她的心里,她闭着眼睛哈出一口气,由水珠齐聚的白汽在空中只有瞬间的生存时间,便也顺着空中肮脏的阴霾去了。林静松开抱紧陈零的手,踮起脚拍拍陈零的头,没有戴着手套所以头发的柔软直接触到林静的手,她心里那些不堪如无数个小沙粒翻腾起来,心里满满的都是不舍与留念,也可以说是一种是一种刚从迷乱中挣脱的喜悦可是忽而又要被迫放手的不甘。
  “你快回去吧,还要上晚自习呢。”林静仰面对低垂着睫毛的陈零如此说道。
  陈零逃开林静的视线,看向右手边人潮涌动不断的商铺。林静一个措不及防就被陈零拉进了一家小超市,陈零说在这等她会儿,林静便乖乖地在收银台旁等待着。过了半分钟左右,她看见陈零拿着五盒暖宝宝买了单,递给她时,林静看见陈零的手已经泛苍白,唯有指尖留有些许生意。她没有接过暖宝宝,而是捂住了陈零的手。
  陈零洒了个阳光满面的笑容,说:“我要回去啦,你一个人要小心。”林静点点头,握着陈零的手很不自然地松开。
  林静在针织衫里贴了一张暖宝宝,又揣着剩下的四盒走回了宿舍。无法拥抱陈零的日日夜夜悄然跌碎在时光的河床里,自己只能自我安慰着自己,不停用书本充实自己。
  陈零走在与林静截然相反的路上,在这样起雾的阴天,也许也有点近视的原因掺杂于中,总会让人看不清远方的街道。就像有时候失望和迷茫太多就会遮住远方的路。陈零可以肯定有一种东西,在她的心里流逝,当她试图抓住的时候,它却愈流愈远,她抓不住也追不上,只能迷茫。
  也许由于已经没有多余的话题提及到时光的流逝,所以那些所谓流失却无法拾掇的东西,也丝毫没有注意到吧。
  她看见沉暗的余晖在片刻间被群起的山巅淹没,加快了脚步。
  陈零没有回到班上上自习,翻墙回到校园后只是径直走到宿舍,她在自己的床上辗转反侧,无法静心。
  时间的确会蹂躏记忆,很多值得记念的事情人往往身不由己地凛冽忘却。记忆消退如潮 难以控制,最终亦只可记得一些细微深入的细节。比如失眠的夜晚里林静陪她发短信,最后林静实在熬不下去发的一条短信,内容是:“无论你在别人眼里多么不堪,于你自己而言,于我而言,你却是自有定义和存在价值的珍宝。”
  她在千条短信中寻找慰籍。世间诸事诸物都仿若墙上的斑点,陈零对林静的在意,一直是陈零生活的重心,可是上了高三愈来愈繁忙被转移了注意力的时候,那些无法实现的想念与在意其实不过只是一个斑点,一个微不足道的意义卑微的点。但是它还是在陈零心里,偶尔被卷子堆掉,偶尔也能再获得注意。
  有时候回到宿舍,打开手机发现信息那个右上角有个小红点,也不知会不会是你,只是我不愿用失望去迎你,更是不愿用沉默去迎接梦想。其实疲倦了这么久的日子也没有感到重复来重复去会有颓败。虽说麻木尚且没有,但一日更比一日高的心冲破了我心。即使冲破,也无需再缝合,我要用这颗心,装载林静。
  攥着枕头的边,将脸埋进柔软的棉花里,空气愈发热起来。举起脸的时候,粘稠的空气绕住了她的视线,也许由于长时间的熬夜,身子也会有撑不下去的偶尔。
  睁开软弱的眼皮,眼前是和自己关系较好的一个舍友,她感觉到额头上敷着冰凉的毛巾,而身子上却盖着五六张棉被,压在身上快要喘不过气。
  雾气蒙蒙,在宿舍的窗户上。

04 黎落

时间如白驹过隙,那次陈零在被窝里的压抑也像是悄无声息地翻过一页,被遗忘在岁月漫漫长河中。
  ——也仅仅像是被遗忘了。
  这只是个开头,粉饰太平的风静被打磨得亮丽。
  看似熠熠生辉的安宁会一点、一点腐蚀你自以为拥有的一切。
  在这段无声寂静的时光中,陈零高考结束,林静开始实习。
  而一瞬间穿梭的光年也许在发生质的改变。
  林静欢喜与文字相处,也就择其所好选择了一家文学出版社当实习编辑。少了陈零的生活,林静的脑海中亦就单单落下了未完的学业和所憧憬的未来。记忆刻下留白,是否慢慢缺失了哪个人的时代。
  她闲暇之余也从友人口中得知,陈零考上了Y大,待陈零开学报到后,两人即可相见。她心中不是没有期待,但不全是。忙碌给她和陈零的故事暂时性地蒙下了一层薄雾。
  盛夏的暑气顺着脚腕蒸腾而上,林静拨开额前被汗水浸湿的刘海。冬日的屏障在此刻倒显得过于厚重了。她本是专心看着师傅发来的简讯,却是被倏尔一阵电话铃声打断。
  林静按下接听键,耳边是熟悉的温润声线:“阿静?”
  林静有刹那的愣神,嘴角扬起的欣喜更甚于惊讶:“嘿?阿川,好久没有联系,怎么,突然想起我这个兄弟了?”
  “这不,关心一下……你和陈零处得如何咯。”那边是低低的笑声,再平常不过的调侃却让林静蓦然想到了学生时期的过往。
  然回溯竟似与记忆相隔许久。旋踵即逝,那段被肆意笑容冲刷过的青春流浪,无论在时光中隐匿多久,迄为青葱。和陈川一起二里二逼走过了初中,高中,大学,兴许还会有未来。大概这就是注定了一辈子的朋友吧,绝非是情侣可比拟的。他们可以一齐翻墙,一齐翘课。可以一齐熬夜谈心,可以一齐逛遍街市。
  多少个日夜……这都是她和陈川的岁月。
  若非陈川,她无论如何也不会料到,此生会和陈零有交集甚至相互牵绊。陈川是陈零的亲生哥哥,四岁的年龄差并没有影响兄妹的感情,反而相当融洽——在陈川口中,“陈零”这个名字,林静并不陌生。不过她不知道,反之亦是。
  起初介绍二人认识,陈川只是想找个沉稳的人看紧叛逆期的妹妹,故人如其名的林静则是他心中的不二人选。谁都未曾想到的是,他的无心之举,竟将两根线紧密相连在了一块儿。乃至是今日的杂乱相缠,无从剪断却理还乱。
  这么一回想陈零同自己的渊源,林静心上又笼上了阴霾。分明是很稳定的关系,明明没有第三者插足,亦无家庭从中阻挠。却是觉得,似乎缺失了一种温度。
  若非陈川提起,她亦不会想起,自开学以来与陈零已有大半个月未曾联系了。
  这又是怎么的呢,林静双眉微蹙,无意间又咬紧了下唇。
  直到她沉默的时间使陈川疑惑:“喂?阿静……?”
  林静回过神来,重拾微笑应答:“……啊,我在。不好意思呀,刚走了会儿神。”眼神游离于台历,不由得轻叹口气。
  “还有啦,我和你妹……我俩挺好的,别担心。”
  陈川也未继续追问,只是林静恍惚间仿佛听到那头略带沉重的叹息声。
  也许是二人太过默契。亦或是旁人皆认为那转瞬即逝的彼时你我不免悱恻。
  华不再扬。如此思忖,往昔所期盼的未来竟亦溶入无望的光影。
  两位老友后又寒暄几句,便匆匆了了这番通话。
  然林静却倚在沙发上久久未能回过神来。
  陈川在通话末时欲言又止被自己催促后所言,让她有些恍惚。
  ——“你知道吗,目睹了你和陈零彼时的甜蜜,我开始害怕了。”
  ——“你怕什么?”
  ——“我怕,如若有一日,你们不再相爱。那么于你们而言,回忆曾经的幸福会不会是个致命而残忍的打击?”
  林静确实从未想过。换言之,她不敢想,不愿去面对现实的未知性。须臾,她自嘲地笑笑,手指慢慢滑向电话按键,不自觉按下一串熟悉的数字。
  其实,还是害怕的吧。毕竟听过太多的倦怠,再普通不过的七年之痒。纵然是再羡煞旁人的爱恋也难逃此劫。耳旁机械的忙音,她无奈地掐下眉心,头有点疼。
  “宝宝……?”陈零沙哑又略带惊喜的声音,仿若一束白光直直射入了她的心脏,猝不及防。
  她愣了愣,直至指尖感到些许湿润,方忍下颤抖的舌根,开口时声音细若蚊音。
  “陈零啊……”
  --
  几乎是隔了五个月,两人才重又见了次面。
  谈话中,林静觉得自己似乎错过了许多陈零生命中的片段,即使短短不过半年。她不知道她走之后陈零生了病,她不知道陈零高考时的超常发挥。她不知道的,是一个已然迎来大学生活,悄悄变化的陈零——一个没有她似乎也很好的陈零。
  就像,就像是陈零对林静这段日子过得如何也一无所知一样。
  林静轻啜一口咖啡,没有告诉对方,其实她又失眠了。
  午后的阳光散漫地射入室内,缺失了纱帘的遮挡,就这么在木桌上投下一片亮堂的刺眼。
  她们平淡地寒暄,话间白嫩的脸庞爬上几丝笑意。
  陈零望着林静微扬的唇角,嘴角不露痕迹地也改了弧度。
  这间咖啡馆,是在陈零高中时两人常来的地方,同时她们第一次会面也是在这里。
  位于偏僻街道拐角处,整体感觉素净雅致,四周浓荫环绕。
  店主是个相貌秀丽端庄的女人。三十三岁,不算老的年纪,一张不显老的脸。这家店她开了近十年。她时常摆束不知名的花草置于玻璃门两边的木篮里,伴着店内的老歌,神秘而芳香。
  啊,还有个很重要的原因吧——这地方的名字吊诡,能够使二人耳目一新。
  “烟巷”。
  不知道的人呐,兴许还会以为这是个地名呢。
  时辰已晚。整日消了大半,遥远的天空处日色也悄然落幕。
  陈零无意间一瞥腕上的手表,神色露出几分讶异。
  “都七点了啊。”
  林静朝外探一眼,继而无奈笑道:“确实。看来是要分别了?没想到,我们聊得这么晚。是太投入了么。”
  陈零耸耸肩,顺手拿起椅背上的外套给林静披上。不出意料的,林静挑挑眉以示疑惑。
  陈零自然地回应:“最近降温了,还是披上吧,当心着凉。”同样自然地牵过林静的手。
  “哟,这是要学绅士的节奏么,”林静扬起下巴,散乱的发丝扰了话语间的清淡,“……不过我可不喜欢绅士,我也不是什么金贵的小姐,我可是——”
  “——要把你像大少爷一样,捧在手心里宠的呢。”食指轻巧地扣住对方的。
  出了店门,袭来的晚风阵阵凉意。
  林静瞅着附近的车站人很多,急忙推旁边的人,示意那人赶紧过去排队,可莫要回去太晚给饿了肚子。
  陈零应声,却没有要起身的动作。
  林静见状有些许急了,踮起脚尖,伸手就想敲陈零的脑门。
  毕竟她家其实离得并不很远,租辆自行车约莫十来分钟就到了。
  只是这时二人皆未想到可以一块儿吃了晚饭再动身。
  也许,她们心里都想着:“万一她有约了呢?”
  因为那可笑的万一。
  所以,她们都默契地“不敢耽搁”。
  只那一瞬,原本想示威的手被另一只温暖的手裹住。
  抬眸是陈零狡黠的笑容:“石头对布,你输了哦。”
  林静脸上先是浮现出哭笑不得的神情,继而又哼笑一声转过头去,眼睛里却是承载不住的笑意满满。
  “幼稚。”
  陈零笑着,忽的忆起了当初相识没多久的时候。那时,她俩就不嫌幼稚地常常猜拳打发时间,还大言不惭地为其美名曰“重返童年”。而林静也总输在她惯性的石头上,久而久之,每每她重蹈覆辙时便会引得陈零大笑顺带一番调戏。
  好比现在——
  “你看,我可是牢牢抓住你了。”
  林静睨了陈零一眼,最终还是没绷住,笑出声来。
  “真是……”
  剩下的话语全数吞没在唇齿间。
  以吻封缄。并不算突然的举动。
  华灯初上,掩不去夜色浓浓。
  然此刻的浓情蜜意,又是为抹谁人的心慌。
  分别后,林静买了罐冰咖啡,一面感受液体流入身体的感觉,一面呆怔望着扑面寒意。
  良久,她随手将空易拉罐掷入不远处的垃圾箱中。
  “咣当”一声,她加快了步伐。
  ——希望你是真的可以抓住我。
  显得轻快而沉重。
  --
  陈零坐在公交车车位上,右手托着下巴,漫不经心地望向车窗外的热闹繁华。
  不禁叹了声气。其实,这并非是她高中毕业后第一次见到林静。在学校,偶尔也会瞥见一抹忙碌中的纤瘦身影,而她却总是只张了张口,未能发出声音,亦未追上去。林静和她时常也发简讯,有时凑得上时间便闲聊几句,其余几乎全是嘘寒问暖的留言,分外寡淡。却从未想过要主动见面,是否是不情愿所致也未可知。陈零疲累的同时,还有些心虚。与其说是不敢面对林静,倒不如说她不忍直面曾经鲜活的炽热。
她张开十指,目光涣然。
  叹息又几不可闻。
  ——但愿我真的能抓住你。
  陈零移开视线,不想再看着窗外。
  那样盛情绽放的孤寂。

05 顾盼

花褪残红青杏小 05
  公车上并不拥挤,零星的人坐在座位上,怀揣着互不相知的故事。陈零不过也是这群碌碌而为的人中的一员,她也曾经考虑过不要沉溺于世俗,陈零的家境不错,倒也有一些任性的资本,只是在认识林静之后她就宁愿踏踏实实做个小市民,陪着林静逛逛街巷,吃吃烧烤。
  公车上的天窗是开着的,偶尔有一阵温柔的风逃进车厢里。陈零本简练的短发在时光消磨下及了肩膀,也不得不承认此时的陈零更有了女人的味道,好像成熟了许多,却也可以解释为以成熟作为借口而幼稚了不少。
  陈零总是面对事物会露出热血本性可又能在需要冷静的时刻及时冷静,在这安静的时候她常常盘算着自己和林静的事。
  ——这次她在想,现在的林静于她而言真的是当时完全不可缺少的林静了?
  与林静感情好似已成沉重的包袱,可是自己却无法割舍,像个巨大的漩涡不知何时就会将陈零吞噬。如此岌岌可危的感情到最后会是如何,她想到这儿,有不甘的情绪涌出,不甘心这份投入了这么多的恋爱的结局会是崩坏的。
  的确自己给了林静很多爱,将自己心中柔软的地方划了一半让给她,让她与自己共享温柔。所以她想变回曾经的模样。
  可惜只能想想。
  她想挽救,可是束手无策。
  陈零在与林静之前曾经也谈过三三两两的男朋友,大多是任时光荏苒故人相继离去。说心底的话,陈零一定不愿这次的结局如以往普通,她想,至少得让自己落泪吧?
  太多感情都是不知过了多少个日月感情就淡了,无论什么是什么,友情爱情还是亲情。自己无意中就远离了人群,会有一个人好好的过的想法。大抵是高三这段自己独来独往的时间,习惯了安静就再也不愿深入吵闹。
  一路无言,是我自己将自己困在孤独的世界 与他人无关。
  听到车内广播提示着自己到站。
  手中握着一杯关东煮,热气腾腾的凸显着陈零一个人的寂静无声。这一梦就是三四年,醒来才知七年也如烟。若是想过,完全可以得过且过熬过七年之痒。
  林静踏进家门口的时候,看见地上破碎的杯子,碎片细密。若一个不小心就会伤到自己。她走去杂物间把扫把拿出来,将这些闪着光芒的玻璃碎扫到一边去,自顾自走回房间,直接无视了坐在沙发上的父亲和母亲。
  自她记事情起,家中常常会有这些碎片,偶尔是碗,偶尔是杯,她小时候常常疑惑,为什么这些餐具杯具这么不耐摔。
  也许是家庭原因,才促成了林静这种遇事冷静却总会优柔寡断的性格,与其说她和陈零相处时像个大姐姐,不如说她生活在陈零给予的温柔中,像个妹妹般依赖着陈零。她知道自己也许对陈零来讲是个累赘,而且自己还自私地牵制着陈零,只是不想让自己太多寂寞。于是这样步步为营的喧哗至中途便也全部都暴露无疑,陈零知道了自己的那份如孩子般的心思,却没有推开自己,反而说了一句——
  “你不必恐慌啊,我不是一直在吗。”
  回想起来,那也是段可爱的时光。
  刚上高中的时候,陈川就带着林静到了陈零的学校宿舍里等着她去放行李。陈零回想着,在回忆中眼睛也不知不觉充满了光亮,仿佛曾经的日子作用便是照亮现在的昏暗。
  见面时的第一句话,印象的确很深。
  “哈喽,你看起来,全身都闪闪发光。”林静面无表情地说出这段话,同时把握着温柔的嗓音。陈零全身打了个颤。两个人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扯了不少话,陈川倒也是识相地离开了两个人。他离别时望着远处的陈零,那本淡漠的双眸竟露出一丝悲悯。
  陈零的眼睛太利,而眼睛又是心灵的窗户,所有想说的话都映在眼中。她不知道自己有何可怜悯,但也许在很多人眼里的确是一个没什么救的孩子吧。然而她不知所措,只好将视线从玻璃橱窗外收回,转回头重新看向林静。林静搅拌着咖啡,望着陈零的眉间。
  “你哥哥,并没有看不起你。”
  “我知道。”
  “我也没有看不起你。”
  “…哦。”
  “我想好好认识你,陈零。我想要的你不是现在自暴自弃的你。”
  那时是闷热的夏,听到这句话后陈零却感到寒风侵入身体,此后我再不会像如今这般怀恋你了吧,林静。若没有你对我说那句话,我也就不会变个模样,让你真正认识到自己。
  两个人相处了一段时间,情愫渐生。
  
  陈零打开了手机里的日历,算着下周周末的时间,空出了一个下午和一个晚上,打算约林静出来。提早了不少时间,陈零先去图书馆打发时间,她坐在一个黄金地段的座位,可以看到窗外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打在地板上。这样的午后,她总想起林静笑起来的模样。或许是回忆里某人所占分量太重,固定的某些时间总是无可抑制地想念起曾经。
  努力将思绪从地板上的阳光中抽回到眼前琳琅满目的书本,她心里默想着今日的幸运数字是4和22,就在第四层上寻找着从左到右数第二十二本书。手指在书本上略过,感受着书本组成的参差不齐。她取出数到的第二十二本书,是一本小说。封面是全白的,只著着标题与作者,她迅速翻开扉页,页面上有一句话:
  “能陪我走一程的人有多少,愿意走完一生的更是寥寥。
  若是没办法陪我,请读完这本书吧,权当做是陪伴我走了一小段路。”
  她翻开第一页,边角没有泛黄的老旧,倒是有着崭新的书香。
  书本故事中的女孩暂且称呼为矮个子姑娘吧,书中也没有提及矮个子姑娘的名字,而矮个子姑娘曾经有个很好很好的朋友,但是后来她走了,尽管是离别,也没有唤出矮个子姑娘的名字,只是如往常般道别,说了句再见。
  矮个子姑娘在送别朋友的时候,在随身带着的小本子上用极其潦草的字体写下扉页的那句话:“能陪我走一程的人有多少,愿意走完一生的更是寥寥。”其实她不希望以后自己可以看清楚这行字,所以才努力写得潦草。否则以后的自己会觉得现在的自己非常之矫情且令人可笑。
  她快速翻阅着这本小说,当翻到最后一页得知结局的时候,她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好像心里憋着的所有困楚都被顺着从口腔中逃走。本想看一下时间,却发现左手的表的时间停住了,只好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划开屏幕。锁屏上显示着时间是15:32,她把书稍稍推开,趴在桌子上。
  当她挣开眼睛的时候,却发现林静坐在旁边的位置上,而那本书被捧在手里。林静时不时就会别过头来看看她有没有醒过来,刚好翻完一页准备瞄一眼旁边熟睡的陈零,却一不小心和她对上了视线。
  “醒了?”林静将书本盖上,用极快的速度瞄了一眼页码——43页。用手摩挲着质感十分好的封面。“你睡了很久了喔,是不是要请我吃饭啊?”说这从背包里拿出了一瓶水递给陈零,摸摸陈零由于染发而有些许躁的短发。
  陈零坐起来,轻轻地用手揉着睡得发红的眼角,“几点了?咱打算带你吃火锅。”活动手指得时候发现手指被自己压麻了,便停止动作将手指晾在桌子上,等待着手指的恢复。
  “六点多了,我去借本书,你在这等我一下吧。”林静将书带去了前台服务处,利索干净的衬衫衬得她些许瘦弱。陈零盯着她的背影,过了几分钟,林静转过身来,向她招了招手,大概是示意她去那边。
  陈零大大咧咧地起身,完全没有担心起身时力气太大碰到椅子发出噪音影响到他人这回事。一路小跑。
  火锅店里雾气弥漫,爆满的店里连两个人坐的位置都难以寻找,林静环顾着四周,找了许久才看见了一对快要吃完的情侣,她牵着陈零的手穿过层层阻扰,十指紧扣,在火锅店密集的桌角与桌角间徘徊。最终她们到达了林静所看到的所谓快吃完的情侣桌,于是站在桌子旁边默默等待着。
  当她们坐下来点菜的时候,已经是18:52。等了许久的肚子早就已经叫到累。两个人坚定的视线聚集在火锅中上,等食物一熟,两个人便疯狂地用筷子在汤底中漫游,夹起了所需补充的蛋白质。
  陈零夹起一片土豆放在林静的碗里面后,又接着战斗了起来。嘴巴里还残留着肥牛的余香。“我哥哥说啊,你最喜欢吃土豆了。”林静怔了刻,努力将嘴角抬高,让陈零误以为自己在笑着,可还是无法憋住泪水的滑落。
  “这辣椒挺呛的…”林静用柔软的纸巾擦拭掉泪珠,忍住滚烫的感受,强行将土豆吞了下去。林静想了很多很多,她的未来,和自己的未来。
  “你的眼睛里有海,烟波蓝,两颗黑瞳是害羞的,泅泳的小鲸。”
  “这句话多符合你啊,林静。”
  
  高中时外界那些关于叛逆少女、不良少女陈零的流言蜚语反而增强了陈零本就摇摇欲坠的意念,她的身旁空了好久,那些以前的友谊、伙伴和阳光都已经无影无踪了。
  那时她只能不停地呼唤林静的名字,仿佛林静就是她的所有故事。
  而林静认识的只是从前的陈零,陈零知道未来两人分别后许是再无重逢之日,想来也甚好。她很感谢林静曾在盛夏出现,并给予她慰藉。尽管自己很明白往昔多峥嵘,时光就有多歹毒的道理。
  说白来,现在的她已经不需要这个故事了。也许有两种可能吧,愿也一生,怨也一生。她在此刻的选择却是怨,怨自己起初的不成熟,让两个人不成熟的情感埋得如此深。也许她非感情的引导者,却也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06 黎落

年岁在无声的冲刷中,难免剥落。柔软包裹着沙砾,白云苍狗,再遁回忆影影绰绰,成为秘密。
  我们总是道河清难俟。
  荒唐的故事里,你曾写下多少荒诞剧本?
  独角戏。被掩埋的独白,无人问津。
  结局好坏与兀自期待,逃不过一声无奈。
  然后伴着残垣断壁,踽踽独行。
  --
  陈零几日所思所择,林静确是一无所知的。
  话虽如此,但冥冥中仿佛有过多的巧合写明了契合。
  林静独自一人坐在公园的长椅上,在寒风中看不清脸,摸不透想法。
  她只是在思索着自己。或者还有陈零。
  其实她与陈零走过的日子不过短短四年。谈不上多年深情,可如今回访怎么恍若隔世。
  她并不是平日里表现出来的那样有活力,确切地说不喜欢热闹。相比起尘寰浮华,她更情愿踏遍烟柳街巷,更习惯于寡淡凄凉的夜空低语。从来都是欢喜拥抱孤独的人。
  只是当年同陈零那一遇,无人知晓,这为她平淡无奇的生活带来多大的变更。改变的倒不是生活状况,而是她惊觉,常年低温的世界不慎解了一场地动山摇的破冰回暖。
  让她,生生从一个人到习惯有另一人与己并肩。那人虽并非她有意招惹,却与其脱不了干系。
  邀一人过界,才惶急逾矩多时。
  夜色渐深。月光如水倾泻,苍穹编织的美梦笼罩着大地。
  ——那么然后呢。我是应当顺从内心的理性,还是索性置之不理放任贪恋蔓延。
  或许皆非罢。如同这墨水浸染的夜幕,孤寂荒芜的独屿破了一曲委婉,怎能奢求复原一纸无暇。
  周围寂静无声。连虫儿鸣叫的声响都未闻。于林静而言,“家”的概念可谓是极为模糊。自小,父母就总是不合。吵声不断,屋里闹得鸡飞狗跳。也拜他们所赐,林静的童年分外热闹,不得安稳。
  但并非是寻常故事所书的儿女积怨。反之,她仅是寻思着,他们可能仍是年轻心性鲁莽。他们离不开对方,却也无法和平共处。她不怨,只是喧闹了太多年难免疲倦。她鲜少回去,常常淡然微笑着说:“他们之间的那笔账,大抵是要用生生世世去算。于是我便遂了他们的愿,这一生,我都赠与他们去学会如何冷静。”
  所以这样的人不免冷情。陈川曾道,“你恐怕至死都难觅一枕边人。”林静也不曾出言反驳,只是耸肩。兴许是因他所言极是。
  一切定论又怎会毫无根据。追溯她的情史,可提及之人确是寥寥无几。惟有一者她无论过多久都难以释怀。想来亦隔多年。记忆模糊再甚,与她虐恋近十年的人,也不会忘记了出现在视线内无数次的白色身影。
  一直一直孑然一身的无言,最难打破的踟蹰也失了城池。
  林静解开锁屏。密码是她和陈零生日加起来的数字。
  她什么都没想,只是点开了相册,一张一张地浏览。
  那个名为“陪伴”的文件夹。
  向来不喜保存人像图片的她,却有个特殊的空间装载特殊的回忆。
  一张。
  照片是陈零高一时两人出门逛街所留下的。画面里林静挤眉弄眼,抢着陈零手中的甜筒,好不清闲,带着活力的色彩。而陈零虽蹙眉冷面,然而细细端详嘴角似乎又带了零星笑意。
  彼时那般青涩,且无忧无虑。
  两张。
  晚秋时节,银杏叶已然染上金黄,铺就于街道两旁,用轻触的恬静装点无声的清晨。透过照片好似亦能感受到未散的水雾扑面而来。从图上可以看出,这是以陈零的角度在拍摄。仿佛是陈零为与美景同框才自拍,又恰好可见身后不远处俯身拾叶的林静。
  一帧和谐巧妙的合照。
  陈零此举在当初来看,可谓是少见的生气了。只是放今日而谈,实在是再平常不过。
  “……幼稚。”不自主地吸了吸鼻子。
  手指缓慢地在屏幕上划过。
  三张。
  “仔仔你听!这声音真像鼓声呢……你听见了吗?”
  “宝宝,我听见了……我听见了,爱情的声音。”
  鼓浪屿。两年前寒假,两人一齐至此地游玩。时光最是残忍,但它总会饶过些许细碎。也许是疏忽,亦或是怜悯……嘿,亲爱的,谁说不是呢。
  好比彼时,她仍记得那片浓荫,携手踏上依山而筑的街道,千般姿态的建筑好比娇羞的姑娘们,借着绿树的掩映愈加精致典雅。走过深巷花影绰约,瞥过墙头青藤缠绕。
  不知不觉已然步入深蓝之地。水天一线,深浅的色彩尽情晕染,与温婉的沙滩相映成趣。
  海水深不可测。仿佛淡了几分世间的嬉笑怒骂,发丝被海风吹拂得扬起,扰得面颊微痒。
  目之所及,不知是碧海苍穹,还应是世界都倒映着的你。
  她们十指相扣。步调一致地在沙细的松软上,留下了一串串脚印。离了日光的塌陷,难免黯然。
  林静听见了海水拍打鼓浪石的声音,展颜笑道:“仔仔你听!这声音真像鼓声呢……你听见了吗?”
  “宝宝,我听见了……我听见了,爱情的声音。”陈零声音很轻,印记却不如话语音量一般。
  最后停留在画面里的,是两个相连的身影。
  ——而那些你与我过往的芳华,又当是灼伤多少斑驳?
  灯火阑珊,繁星点点。结局的青葱亦隐没于夜色。
  四张。
  “噗嗤……”林静几乎是在看到这张照片那瞬间就笑出了声,“什么啊,完全黑历史好么……”
  赫然跃入视野的是一张小脸,满面倦容,双眉微蹙,更要命的是两片一张一合的嘴唇……还在口水的滋润下一闪一闪亮晶晶。
  “……求我此刻的心理阴影面积。”林静掩面黑线,嘴角有隐隐笑意。
  春季潮湿多雨,正是病情多发的时节。可不,林静病刚好,便接到陈零的电话。电话里陈零意识已经有些不清,于是她匆匆赶到那人家里,去照顾高烧的陈零。
  午后的阳光明媚得很,悄悄溜进了纱帘,惊扰了床榻上的人。陈零用力动了动眼皮,将眼睛睁开一条缝。第一眼就是刺目的强光。她眯了眯眼,手刚想伸出摸闹钟,却发觉身旁还有个人。
  她偏过头去,熟悉的睡颜映入眼帘。
  林静……
  陈零失笑,又忽觉双眼有些泛潮。
  联想自己上午烧成死猪的那熊样,再看看眼前这人。如此,所有的事情都清楚了。前因后果也便是这人对她的关心。
  凝视许久,又觉得林静睡颜实在是可爱,就轻轻拿起枕边的手机,按下拍摄按键——消音!永久保存!
  陈零盯着屏幕咧嘴偷笑,不经意瞥见林静微微颤动的眼睫,忙不迭收起手机,躺回床上故作安分状。
  而后她看着林静在微光里,缓缓睁开眼。
  “啊。”林静迷糊中依稀可辨出陈零的轮廓,似乎突然就惊吓到清醒了。她凑上陈零跟前,用额头触碰陈零的额头,轻轻相抵。“看来是退烧啦……”
  陈零笑得顽劣,下一秒就将人搂进怀里。特别认真的,一字一句说道:“林静,谢谢你。”
  林静在陈零看不见的身后眉眼弯弯:“哦?你说,谢我什么呀?”
  “谢你病才刚好就来照顾我,谢你为我疲惫了一日。谢谢你对我细腻的温柔,和让我歉疚的无言付出。”
  感受到怀里林静的动作滞了两秒,又听见怀中人轻轻的笑声。
  “陈零,永远不要对我言谢,何况这本是我应当做的。因为你是陈零,所以你我之间,从不需要这些不必要的礼节。”
  两个安静的人,在一个安静的下午,安静地相拥。
  至于为何当林静得知被偷拍时还舍不得删除这些事儿,那便都是后话了。
  大概是因为那些都是她们的回忆吧,如今的林静如是揣测当年。
  不知不觉,她翻过了一年又一年,想到这些皆是过往点滴,林静只感酸涩。也许与“亲手毁掉自己最珍贵的东西”的感觉相差无几。
  陈零,我现在才知道,原来我们相偎了一路。
  我曾以为,我们还会一齐走过接下来的每次四季轮回,走过生命的打扮旅程。
  如今看来,却是全都破裂了。
  夜空下,一人的湿枕无眠,两个人的逾期不候。
  我们的预情,在命运的策划下与时空中的颗粒一同悬浮喧腾,于这茫茫红尘间走向陨落。
  ——于是被隐瞒的我和你,看着人来人往的浮华,到底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
  街道两旁是喧嚷的人群,各式各样的精美装饰显得夜晚欢喜祥和,放眼望去,尽是繁华。
  Christmas Eve,平安夜。原应是亲友团团聚庆祝的时候现却成了人们外出晃悠的借口。
  陈零和林静牵着手,穿过人群,走入偏僻的街角。
  南方的冬天并不很冷,夜晚的凉风只需稍加防备即可抵御。偶尔也会往下掉落许多的花瓣和树叶,竟使冬日的寒风亦柔和些许。
  她们来到熟悉的地方——“烟巷”。夜渐深了,它却仍静静守候。昏暗的灯光温柔地在店里流淌。虽已入夜,林静二人却还习惯性地点了杯咖啡,以及若干甜点。
  也罢,恐怕今夜本就是不得安宁的了。
  林静扫视一眼窗外的喜气,只一刹那恍惚觉得一扇窗相隔两个世界。目光重又放回对面的陈零身上,陈零面上神情复杂,双手却悠然玩转双笔。钢笔颜色浅淡,正是她曾送陈零作生日礼物的那一对。自此,几乎是不离身的携带。似乎是触及了某些竭力逃避的东西,她不禁黯然。
  抬眸看进陈零浅褐色的光亮,正好对上。
  陈零蹙眉,貌似是想坚定一些事般地闭了下眼,又复睁开。“林静……”声音突然出口像是沾了湿润的因子而被堵在了半空,失了后续。
  林静闻言怔了怔,大抵是过于契合,她仿佛知道了对方要说的话。
  “……看来,我们都选了个好日子呢。”
  须臾,她直起身。
  “陈零,我们自打相识,至今已然有四年了。”
  然后几乎是一字一顿的,“我们……分开吧。”同时嗓音一如初遇时那般温和平缓。
  自然得仿佛是见面打招呼那样简单。
  陈零忽然觉得,先前打好的腹稿全都不甘地消失不见,无迹可寻。此刻即便她明了双方的答案,也想知道那人的想法。
  ……我的你,又在想什么呢。还是和我一样吗,开始后悔了啊。
  而她亦的确这样做了。
  但陈零等来的只是林静一个空洞的眼神。
  “陈零,会厌倦吗?……会吗。”
  渺远的声音似是来自无法呼吸的外太空。
  大概是这样的。年纪大了,我也开始成为我曾厌恶的人。
  “你说,我们之间的差距有多远?”
  “四岁……是四岁吧,也只有四岁。”
  “不,还有阅历。”
  初识你时尚年少,在高中的小社会里怀揣着小小忧虑。你涉世不深,然我已浅踏浑水中,其间隔开的,便是思想的距离。我从前深信着爱情不论国界、性别、年龄、身份。只是如此一来,现实却是与过往的我相悖。
  你看时间多残忍,盗走怦然的悸动还盗走了你。迎来了厌倦,慢慢消磨,那个人顺着风也被渐渐遗忘在时光的角落里。
  我像你漫长旅程中擦肩停留的过客。总以为爱人能胜过友人,到底是敌不过冷却尴尬。我想,我还是可以忘了往昔的?未来大抵也就是在街上偶遇,见面寒暄,不咸不淡。亦无非就是经过相遇,而后擦肩离开。
  自欺欺人着,强行抹去那段回忆。我们踏过了时间,亦是经历了成长。
  只是不希望,终有一日我无可自拔换你抽身离场。
  只是不希望,情谊在平淡无奇的日子里悄然熬成了灰。
  只是不希望最后见你时你徒留疲惫的躯壳啊。
  怕你会忘了那个你曾深爱着亦深爱着你的林静……
  我怕,我们并非坚不可摧的爱情会被冲散,然后被时光卷入无边的浩瀚。
  我明了我的自私,也懂得你的顾虑。
  这样该如何是好呢,如果遇见我才让你变得这么糟糕的话。
  “陈零,我做错了吗?我不该让你见我的,是我啊。害你如今迫与我纠缠不休。”
  连言语都变成累赘,回忆都变得沉重。
  倏地背后是熟悉的气息。
  拥抱的主人说:“怎么会呢。你知道吗,我最庆幸的便是遇见了你。”
  陈零说:“你没有错。我感激,遇见了你,我才遇见了我自己。”
  她说,多么幸运。
  愈是如此,回忆就愈是汹涌,让如今的残留无处遁形。
  在过去遥远的岁月里,林静也曾开玩笑地问陈零,“如若有一日,我们分开了怎么办?”那时的陈零骂着揉揉她头发,无奈地笑道:“不会有那一天的……你会一直在,我不也是吗。”
  谁料竟是一语成谶。
  然而再不会有一人握住她手在泥泞的路上同行了罢。早晚,终还是恢复了孑然一身。
  “对不起……是我的错,只怨我便是。然后,就这般分开吧。”
  若我先一步作出决定,日后你回想起来怨的也是我不是你啊。
  也好。割断了退路,留下了你,留下我一生中最难以忘怀的普通朋友。
  我不愿你后悔,于是我反悔了。
  万分抱歉,我的你啊。
  原谅我无法偿还予你的承诺。
  林静已模糊了后来的事情。恍惚间只记得陈零俯身轻轻拥住了她,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句再见。手中握着店主送的热咖啡,闭上眼脑海中一片空白,用身上每一寸肌肤感受冬日的温度。
  手里紧握的也一寸一寸流失。脚下一个趔趄,林静险些整个人摔出去。咖啡溅到衣服上,湿哒哒的地方被风声肆意嘲讽。
  她停留在原地,缓缓地蹲下身,坐在远离繁荣的花坛边。刘海遮住眼睛,看不清表情。林静知道自己双眸有些湿意。嗓子却是涩的,不知是给风吹的,还应当是被自己唾弃所致的。
  视线也能触及较远的地方,偶尔也有三两成群的孩子嬉闹着跑过。直至看见了一对年轻情侣散步走过,边欢笑着边顽皮地猜拳。
  而这些在愣住的林静眼中,化作了曾经的脸。
  “石头对布,你输了哦。”
  ——倒更像是在揶揄她今日退场的狼狈。
  落英又是残败了一地。
  花瓣随着落魄的败者,在地面谢幕。
  这回,怕是真的道别了呐。
  --
  次年七夕节。柳絮飘飞,天空尽掩绯色。
  林静身披复古围巾,长了不少的黑发松散地绾成一点在耳旁。她来到许久未至的“烟巷”门口,站定。不用回头好像都还能听见成双成对的声音。夕阳拉长了影子,空落落的孤单。
  刚到一个近窗的位置慵懒倚靠,却感觉身后阴影将暖洋洋的余晖遮去许多。甫不满地眯了眯眼,转过头是道熟悉的风景。
  “没有认真思考过‘烟巷’的意义……但我现在想想看,它应当不仅仅是一个休闲场所,更是我和陈零的回忆。”
  “我们在这里遇见,相恋的日子里在这里见面,最终也在这里说再见。”
  当初她如是说道。
  望着远离太久的旧烟火,陌生而亲切的绚丽。
  ——也许它亦会引领我们走向新起点。
  林静扬起嘴角,慢慢起身。
  未来本就具有过多的未知性。
  “烟巷”的角落,染上尘灰的老音箱在传出古老的旋律。
  店主闭上眼睛,微笑着记住窗外夕日消沉的时刻。
  还有那低低的吟哦声:“花褪残红青杏小。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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